一、
1965年3月,李宗仁有感于新中国的成就和共产党政策的英明,同时也是为了实现其落叶归根的夙愿,毅然从美国回到了祖国。与其一同归国的,还有曾与他风雨同舟40余年的妻子郭德洁。
他们在回国后的一年里,到各地参观考察,但由于太过劳累,本就患有晚期乳腺癌的郭德洁,在1966年3月里病情突然恶化,经大力抢救无效,于3月21日逝世。闻此噩耗,李宗仁悲痛万分,却又无力回天,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妻子的去世,令75岁高龄的李宗仁在国内成了真正的孤寡老人,甚至连起居都成了问题。尽管政策关照,派了生活秘书及厨师、服务人员,但他仍感到十分不方便。
对此,李宗仁倒是想换一个不是公派的生活秘书,但被老友拒绝了。因为在当时的中国,雇请私人女秘书的事尚无先例。一个75岁的老人,身边无亲人照顾,又不能雇请女秘书,令他感到左右为难。不过好在他的好友程思远,最终为他寻得了合适的人选。
程思远认识一位翻译家,名叫张成人。张成人中年丧妻,独自带着四个小孩,生活拮据,心情有时也十分苦闷。因而,他经常会去舞厅跳舞。也是在舞厅里,他认识了一位名叫胡友松的护士。闲聊中,他知道胡友松不太愿意干护士工作,想跳槽,而且年纪已经二十五六了,还没有结婚。就这样一番交谈下来,俩人也渐渐相熟。
所以当程思远找到张成人,让他帮忙物色一位能在生活上照顾李宗仁的人时,他提到了胡友松。后来,张成人为了李宗仁的事,特意去向胡友松要了一张照片,不过当时张成人并没有向胡友松提及李宗仁。
后来照片辗转到了李宗仁手中,李宗仁愿意跟胡友松见见面。1966年6月的一天,程思远用车将在北京复兴医院工作的胡友松接到了李公馆。李宗仁见胡友松的长相、身材都不错,心里很是喜欢。再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幼年丧了父母,后被养母带大的孤女。李宗仁由是坚定了要把胡友松请到家里来的决心。
这次见面,李宗仁跟胡友松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请她来当自己的生活助理。因为胡友松本来就是护士,可以照顾李宗仁的起居及协助治疗一些小病小痛。另外,李宗仁还表示自己愿意每个月给胡友松100元工资,吃住都在李公馆,并让她辞去医院的公职。不过,胡友松婉拒了,因为她现在不太愿意继续做护士工作。
待胡友松离去之后,李宗仁越发觉得胡友松是来照顾他生活的理想人选,虽说让胡友松回去考虑一段时间,但基于当时的形式,他曾多次电话催促胡友松尽快答复。
一个星期之后,李宗仁又将胡友松请到了家中,并当面向她提出,如果她愿意,便与其结婚,这样可以起居同室,更便于照顾。
听到结婚,胡友松犹豫了。因为当时李宗仁与胡友松年龄相差48岁,身份差异也大。不过到后来,胡友松同意结婚了,为什么呢?这和她的出身及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二、
胡友松,1939年出生于南京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生有她和一个弟弟,家庭虽不富裕,但也算和谐平安。胡友松4岁那年,日本侵略者的一次轰炸,使她的父母和弟弟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她,至此也成为了孤儿。
不久之后,举目无亲的胡友松被送进了红十字会孤儿院。
一天,一个眼睛带着血丝、神色仓惶的中年妇女,在孤儿院门口辗转徘徊,不时停下脚步左右打量着她。而此时,胡友松正在和孩子们在院内玩耍,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了。突然,那名中年妇女冲进孤儿院,一把抱起胡友松,一边亲她一边说道:“我的乖乖,我把你丢了好几年了,现在总算找到你了,快,跟妈妈回去。”那妇女塞给胡友松一把糖,不由分说地抱着她冲出了孤儿院。
对此,胡友松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妈妈不是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妈妈?然而,事实不容她作太多思考,更何况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只要糖是甜的,也就一切随缘了。
这位抱走胡友松的中年妇女姓沈,是山东军阀张宗昌的姨太太之一。1928年,张宗昌被蒋、冯联军击溃后,那么多姨太太他又怎么顾得过来呢?这位姓沈的姨太太,便是失散之人。后来,当她听说张宗昌被刺杀后,她便去到了南京,依靠着做些针线活谋生。
自此,胡友松便又有了家,有了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1947年,胡友松的养母带着8岁的胡友松去到了北平。在这里,养母依旧以针线活为生。胡友松在南京没有姓,养母帮她取名叫“若梅”。她当时也记不清亲生父母的名字。养母带着她到北平之后,有个姘夫姓胡,于是她被冠以胡姓,名友松。
胡友松来到北平后,养母并没有将8岁的胡友松送进学堂,而是让她干起了用金元券换袁大洋的倒手生意。她每天在西石库后面,以低价买进,再以高价卖出,赚了不少钱。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居然能赚这么多钱,说明胡友松也算机灵。
1949年北平解放时,胡友松10岁。养母无意让她上学,但胡友松却一心想着上学,她看到同龄的小伙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心里痒痒的,可养母却说根本没有钱供她上学。后来,在居委会的帮助下,胡友松申请到了助学金,终于成功进入了学堂。
在往后的几年中,胡友松念完了初中,念完了高中,并成功进入了北京第三护士学校。1959年毕业后,胡友松又被分配到了北京结核病医院手术室当护士。
然而,胡友松却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选择的护士专业,其实她并不喜欢护士工作,加上怕见鲜血,甚至还有血晕病。在工作的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一直非常差,总想调动工作,但没有得到允许。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其实早在胡友松读初中、高中时,她和养母的关系就一直不好,甚至经常受到养母的虐待。但是,胡友松在北京,除了养母而外举目无亲,因而只好忍气吞声。她从护校毕业参加工作后,一段时间,仍与养母住在一起,经济上也受养母的控制,每月都要交一大半钱给养母还债。
后来,胡友松因单位分配住进了集体宿舍,然而养母却依旧紧逼不放,每逢发工资之日,她必登门索要。胡友松无可奈何,有时甚至把超过半数的工资都给了养母,但养母却仍不满足,一直叫她想办法赚钱。也是因此,胡友松在感情上与养母日趋疏远。
所以当李宗仁提出要胡友松与他正式结婚时,胡友松经过好一番权衡,如年龄、地位差异,结婚后将失去工作等等问题。但养母的纠缠,使她不敢随意选择如意郎君。如若与一般人结婚,或许养母会变本加厉地向男方索取钱财,只有与一位不寻常的人结婚,才能得以摆脱养母的纠缠。
那这个不寻常的人是谁呢?正是彼时刚刚75岁的李宗仁。当然,胡友松更多的是考虑到李宗仁态度的诚挚,以及婚后优厚的生活条件。于是在李宗仁提出要与她结婚半个多月后,胡友松答应了他的要求。
三、
1966年7月26日,李宗仁与胡友松在北京东城区人民政府进行了结婚登记。结婚证上写着:李宗仁,76岁;胡友松,27岁。李宗仁生于1981年8月13日,实际上当时只有75岁。就这样,李宗仁在归国刚好一年时,完成了他一生中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婚礼。
对于李宗仁与胡友松结婚一事,政府也十分关心。李宗仁和胡友松正式结婚后,随即安排他们到北戴河度蜜月。这在当时简直是一种十分破例十分特殊的照顾。在从北京开往北戴河的列车,甚至还安排了一节专门的车厢。
在北戴河,李宗仁和胡友松受到了很高的待遇。当时,作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张治中先生也在北戴河疗养,但张治中先生住在东区。李宗仁和张治中是老朋友了。1949年,李宗仁任国民党政府代总统时,曾委张治中作为谈判团首席代表,从南京到北平与共产党谈判。谈判破裂后,张治中审时度势,最后选择留在北平。而李宗仁也在这一年出国赴美,一别十余年。两位老友在北戴河常促膝长谈,张夫人洪希厚女士对胡友松也非常关心。
广西桂林市临桂区两江镇浪头村的李宗仁故居
在北戴河度蜜月期间,李宗仁和胡友松曾游览“天下第一关”——山海关,并不时到度假区的礼堂观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革命样板戏。他们到北戴河海滨游泳,早起看海上日出,傍晚观归帆,生活十分惬意。
据胡友松回忆说,在北戴河的那一段日子,是她和李宗仁结婚后最愉快的日子,也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四、
李宗仁青年时期身体很好。后来,因为走南闯北及军旅生活的饮食起居无定,闹胃病是经常的事。他的胃病,吃西药并不管用,所以常喝中药,在北伐到1949年去美国的那段时间中,他不知喝了多少中药。
1950年时,李宗仁动了一次胃及十二指肠的手术。之后,胃病几乎再也没有找过他,但肺部却又开始闹起了毛病,他在美国患上了肺气肿,时好时坏,未能根治。
1968年9月28日,李宗仁为庆贺国庆19周年,硬要举办一次家宴。胡友松见他身体虚弱,几次劝他都劝不住。谁知李宗仁未能终席便感到身体不支,由胡友松扶进了卧室。
9月29日,李宗仁接到了周恩来总理发来的请柬,请他于9月30日下午6时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庆祝国庆的招待会。胡友松担心他身体孱弱,劝他不要去。可李宗仁听说是周总理请的,坚持要去。9月30日下午,李宗仁离开寓所两个小时之后,没能参加完国庆招待会,便被司机扶着回到了家中。第二天,他再次被送进了医院。
这一次,李宗仁一直在医院住到了1969年元旦前后身体才开始好转,能下床走路了。然而就在当晚,李宗仁又患上了感冒。医生当即对李宗仁进行全面检查,也正是这次检查,医生发现他有一支气管的功能已经完全消失,而且因为肺气下垂,心脏也呈老年衰竭象征。
这次感冒,随即引起了肺炎。医生连输三天液消炎,仍未见成效,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而在这一段日子里,胡友松也一直陪在李宗仁的身边。
1969年元月29日,李宗仁肺炎十分严重,心脏功能也十分衰竭。医生只好用起脉搏器来帮助他的心跳。他挣扎着向胡友松交代了后事:郭德洁的骨灰将来交给她弟弟郭德风先生处理。他本人的遗骨,希望能送回故乡广西桂林......
元月30日凌晨,李宗仁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李宗仁此次患病不起,虽然也在胡友松的意料之中,但李宗仁的突然逝世,却令胡友松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对自己的前途也感到十分渺茫。
五、
彼时,胡友松才刚满30岁。按理说,有着李宗仁夫人的胡友松本该大有作为的,然而生活却给了她一记重击。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她因港台特嫌所谓缘故,被下放劳动,甚至还被赶出了李公馆。虽然后来在周总理的帮助下,胡友松又回到了北京,但她的生活却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胡友松尽管学历不高,但是她的心里十分清楚,李宗仁是个重量级的历史人物,即便是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成为珍贵的文物,有的还可能是无价之宝。然而,拥有李宗仁不少旧物的胡友松,尽管在她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变卖它们。甚至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还主动打开了尘封30多年的一个又一个箱子,把李宗仁60多件遗物和200多帧照片以及书信都捐献给了台儿庄李宗仁史料馆。
而早在此之前,胡友松就曾两次将国家发给她的特别补助费13.7万元,李宗仁的私款20余万元,以及大宗名人字画上交国库。与此同时,她还把李宗仁的160帧照片捐赠中国历史博物馆。同时还向政府表示,她不需要国家任何照顾,完全能过自食其力。
慢慢地,胡友松也进入了人生的黄昏阶段。此时,她也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不写回忆录,也不会传记,只在心里留个记忆!
后来,胡友松听说:在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中主演霍元甲的影星黄元申看破红尘,于1989年舍弃父母、妻儿到香港大屿山宝林禅寺削发为僧。这件事对她触动很大,她也步黄元申的后尘,于1993年到北京广济寺皈依了佛门,法名妙惠居士。
彼时,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上午时光,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潜修佛学;下午,则在安静的地方画画、练字。她擅长画牡丹,她画的牡丹花经常参加海峡两岸的名人画展。她临摹齐白石大师的画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将卖画所得款项全部捐给了灾区人民。另外,她还打算在适当的时候举办一次个人画展,可不幸的是,这成了她的遗愿。
2008年2月5日,胡友松被确诊为直肠癌。不久后,胡友松病情出现恶化,于11月25日逝世于海岛金山寺,终年69岁。而在逝世前,胡友松其实早已看淡生死,在她上手术台,医生要亲属签字时,她曾笑着说:“我自己签吧,我孤家寡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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