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的香港电影,力道十足。
从《一念无明》,到《麦路人》,到《智齿》......
香港商业电影在陨落,但是,一批走社会议题路线的香港电影导演在崛起。
关于这些电影,有很多形容词。
纪实、批判、洞察......最后,都落在了——
生猛。
今天,我们说的这部香港电影也一样。
《浊水漂流》
之前,在各路知名电影节上,这片就是口碑封神。
在金马奖上,12项提名,领跑一众华语电影。
在first影展上,力压全场,拿到剧情长片最高分。
更不提亚州国际影节,鹿特丹电影节......
不出意料,明年的金像奖上,这部电影绝对是冲击大奖的种子选手。
另外,本来靠着《智齿》,林家栋的影帝奖杯已经一半拿在手中了,这不,此片一出,他也迎来最大竞争对手——
吴镇宇。
这部电影里,他奉献了出神入化的演技。
一个底层的的瘾君子,努力地保留着自己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尊严,为一句道歉,不惜和和所有人翻脸。
这是一个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
2012年,香港发生一起清理流浪者事件——深水埗的40多名流浪汉的家当,全部被当成垃圾清理掉。
这一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这片虽然预算看得出非常有限,拍摄周期也只有短短19天。
但是,临摹出的深水埗底层景观是真实且有层次的。
这里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浪荡儿。
香港开埠180年,带了举世瞩目的繁华,同时,也让英国人,印度人,菲律宾人,印尼人,泰国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根。
有人爬上云端,就有人滑落底层。
这群流浪者里,有本地居民,更有各色肤色的外国人。
这群身份人身份各异。
有一些是瘾君子,有一些是妓女,有一些是智商有问题的人......还有一些,仅仅是运气不那么好的人。
因为身份的原因,因为经历的原因,他们找不到一份正式的工作。
于是,只能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中打转。
他们有愿望吗?估计也有。
但是,他们的愿望是微小的。
在餐厅里做着重劳力,排进政府公房的陈妹,在普通人眼里,是社会底层劳工,但在街友眼里,已经是人上人。
底层群众中的超级幸运儿。
他们想像她一样,能拥有一份最微薄工资的职位,能有最基础的庇护之所。
他们是活着,也不是活着。
大多数人,只是以不死的状态继续眼前的生活。
吃穿用度,压缩到一种极限状态。
每到饭点,这群人会乌泱泱地去排队领免费救济盒饭。
睡觉的床,是在垃圾堆里捡到的。
然后再找几块木板,将隔风墙搭起来。
没有电怎么办?
去五金店偷几根电线电缆,再连上路边公共设施的电路。
流浪者们的0元之家,就建造起来了。
对于这群人,导演其实是以相当客观的眼光去描绘的。
他们是可怜之人,但他们也有丑陋之处。
在戒毒所门口,永远有一群人在四处张望,他们会向那个走出戒毒所的男人递毒。
这些人,大多是曾经在一起的毒友。
他们看不得曾经的朋友戒毒。
“把他们拉下水。”
电影没有像《麦路人》一样,因为怀着怜悯之心,便全然回避了这个群体恶劣的一面。
回避,也是一种粉饰和包装。
而街友这种底层群体,最不需要的就是包装和猎奇眼光。
在这部电影里,吴镇宇饰演的是一名叫辉哥的街友。
街友,该有什么样的气质?
在大多数人的概念中,他们懒散、虚无、肮脏、落魄、没有人的精气神。
但是,在导演眼里,关于辉哥的关键词不是以上这些。
他的关键词是——愤怒。
这是一个关于不断被剥夺的故事。
辉哥,一个自带浓重的底层气息的男人。
第一场戏,他从监狱服刑完毕,拿回自己入狱前的个人物品。
一件衣服,一个钱夹,里面一张他和儿子的合照。
他是一个儿子去世,失去了家庭的男人。
这是他短短瞬间的出狱生活的底色。
瞬间?
没错,辉哥出狱后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
起初,他是怀着一种躺平的姿态。
从监狱中重返社会,找不到接纳自己的地方,于是,在路边支了个露天的床,光天化日,脱了裤子打白粉。
底层烂仔的形象,一览无余。
事情的导火索,源于一次警察无预警的垃圾清理事件——
他的所有家当,床,衣服,被褥,还有一些重要物件都被当成垃圾清理走了。
在社工的帮助下,辉哥和无家可归的街友开始向政府抗议。
反抗这个动作,是街友们往常很少采取的态度。
逆来顺受,直接躺平,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或因为想要赔偿,或想要道歉,他们统一口径,向政府索赔并且要求道歉。
他们不是一群垃圾,不要被随意清理,他们要收回自己的尊严。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渐发现他们对抗的并不只是食环署所代表的政府部门,而是这个铁板一块的现实社会。
对媒体而言,这些街友是博取眼球和收视率的武器。
对政府而言,这群人是让人添堵的垃圾。
想要赔偿可以,想要道歉没门。
这一次,辉哥站在所有街友的对立面。
他需要一个道歉。
即使赔偿打了水漂,他需要一个对得起自己的说法。
他这种个人主义行为背后,其实是个人被挤压到边缘的一种最后反抗。
香港对于普通底层民众,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高楼大厦又是什么,从一开始就是电影最重要的命题。
电影里,有非常多场仰望高楼的戏份。
这些楼房阴窄逼仄,但普通人要拥有它要背上一生的房贷。
在电影中,它还有一种类似利维坦的怪物隐喻。
这个怪物,体型庞大,挤占了普通人的生存空间。
“这片小小的土地是怎样容纳这些的?”
清理事件背后,是属于底层人民的空间一再被挤压。
很多曾经的公共活动空间,都一再被缩减。
曾经的球场,街友可以来睡觉。
现在,这里也被封锁了。
电影最后,有一场非常反讽的戏份。
在街友自行搭建的小木屋对面,修建起了一座座高档公寓,极度贫穷和极度富裕,就在这一方土地上奇异地共存起来。
被剥夺了土地和劳动权的街友,基本不能反抗。
辉哥和伙伴,半夜爬上建筑工地上的吊塔,他们解开自己的裤子拉链,向这个城市撒尿。
野生动物,会在自己的领域撒尿以示主权。
“这个城市是我们的”。
这是街友们最为直白的宣言。
但是,回到白天,回到现实,“城市是我们”的宣言瞬间灰飞烟灭。
城市是别人的,他们只是城市的灰尘。
在被当成垃圾打包的物件中,有两件东西,是辉哥最为宝贵的。
一个是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一旦被清理,他的社会身份也就消失了。
首先,他被剥夺了身份。
再次,是他和妻子儿子唯一的合照。
他唯一的情感关联,被当作了废弃物。
这也让电影,回到它最深的一层含义中。
是不是过于资本化的社会,不仅仅是挤占了生存的空间,它甚至蚕食了人类的情感牵连——
底层不配拥有身份,不配拥有家庭。
辉哥,看上去是在反抗食环署无端清理自己的个人物品,实际上,他是反抗一种自我领地不断被侵吞的现实。
最后,不惜以自焚以卵击石。
浊水漂流的英文名,叫drifting。
这是一种漂浮的状态,无根无依。
辉哥的故事,不仅仅发生在香港,在全世界,底层人民的生活都呈现出越发相似的悲哀状态。
但这也是一个目前为止无解的问题。
能做的,就是有人还继续记录这些人,让这些人的故事保留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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