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好久没有看到令人惊喜的日影了,今天要介绍的这部电影就出乎意料的好!
看完让人感觉筋疲力尽,因为它太细腻、太真挚、又太忧伤。
而剧情呢,其实又可以一句话就介绍完。
这部影片就是刚在日本上映的电影《剧场》,本片也确定会在本届上影节展映,希望有朋友可以抢到票。
《剧场》是日本导演行定勋的新作,他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导演。
(行定勋)
很长一段时间,行定勋都像是岩井俊二“背后的男人”,他以副导演的身份,参与了《燕尾蝶》、《情书》、《四月物语》等一系列经典作品。
而之后,行定勋的《GO!大暴走》、《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等代表作都已经展现了他独特的,尤其是对年轻人精神困惑的准确把握。
(2001《GO!大暴走》
这部新片《剧场》也是一样,它的剧情其实看似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一个自命不凡的剧作家和温柔可人的东漂女相恋了,之后,吃了对方七年软饭的故事。
是不是听起来就很让人窝火了,但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渣男”故事。
影片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微妙的表现了当代年轻人所深刻共鸣的一种情感状态,用太宰治的话简言之就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说到这,这部片好像是个“跑题大王”,看似以“剧场”为题,但却心无旁骛的只讲爱情。
但是呢,它放着爱情里的亲亲热热不写,却把其中纤毫毕现、荡气回肠、理直气壮的“丧浊之气”作为本片的核心。
要把握这个简单而不简约的“丧”,就不得不提到本片的灵魂——原著小说作者又吉直树。
(18岁的又吉直树)
《剧场》改编自又吉直树的同名小说,喜欢日剧的朋友,一定熟悉他,他就是前几年大热日剧《火花》的原作者。
(《火花》)
又吉直树并不是一个职业作家,和他自传性质的小说《火花》中的男主角德永一样,又吉直树是一位经历了“垃圾般的十年”的漫才师。
写小说不是因为才华,只是因为想写,这个笃信太宰治,自称有“慢性忧郁”的中年男人在偶像太宰治生日那天收到芥川奖提名短信,并成为这个表彰纯文学的重量级奖项历史上,首个得奖的艺人。
(太宰治)
就算是这样,又吉直树也并没有多么兴奋。
就像太宰治的惶惑不安一样,又吉直树始终沉浸在一种清凉的哀伤中,他把这种和生活拉扯的心理状态全部倾泻在文字里。
所以电影《剧场》中的男主角:永田,他的内核就与《火花》中的德永一脉相承。
他们都恪守着一种扭曲的自尊与自卑,尽力抵抗着随时侵袭上来的虚无感。
这也是又吉直树本人的投射。
又吉在访谈节目中提到,自己交往时间最久的女孩子,是他22岁时,在神社前偶然遇见的陌生人。他们在一棵大树前并肩,发现了谁都不会注意到的,那掉落的青涩果实。
《剧场》的故事就也有着相似的开始。
一开篇,男主角永田就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街边念念有词:“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镜头摇晃的跟随着他,在城市流动的声色中,由暗入明。
他遇到了在同一幅画前驻足的女孩:沙希。
永田用极其蹩脚的搭讪,居然成功约到了这个女孩。
到这里,影片像故意的一样,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放映ppt式的转场交代了男主角永田的经历:一个怼天怼地的小剧作家,自命不凡但食不果腹。
片头“剧场”二字这才出现。
讽刺的是,影片关于男主角剧场经历的部分就这样匆匆结束,开始正式讲起了爱情故事。
永田也正式开始了和沙希相恋,靠吃软饭生活,不断伤害再原谅的循环。
就和《火花》中德永道破了“凡努力必会有回报”这句屁话一样,永田的开局就告诉我们,这个太宰治式的边缘人物将永无反转的浑浑噩噩下去。
(《火花》)
在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电影专注的编织、挖绞着两个年轻人的情感博弈,细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也是近来观看日本年轻一代的电影作品的一个鲜明的感受。
《夜空中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你的鸟儿会唱歌》、《从宫本到你》、《爱情是什么》、《热情花招》、《夜以继日》、《火口的两人》等等一系列作品,它们几乎是自绝于所谓的“国际化”,所谓的“日式风格”,极其专注的讲述小格局下的故事,以百分百的热切去触摸青年人生命的肌理。
(《夜空中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有时候其实看的很羡慕,日本青年人的精神状态被毫无保留的储存在影像中,他们的生命震动,脱离开家国情怀和情感标签的那些细致入微的褶皱,居然真的有人近乎虔诚的去讲述,讲述一个有你有我的故事。
尤其在现在这样一个道德流,三观至上的语境下,普通人的自私和纠缠是多么容易被掩埋。
不久前,作家金宇澄在受访时的一段话被广为流传;
这不是为渣男洗白啊,只是就像金宇澄说的一样,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这些简单的标签,其实就意味着回避对人性、人情的探知。
我们再来看本片中的永田,导演给了他一个独白的机会去为自己“渣”到极致的言行作注解。
这些独白就像环绕在影像上的文学一样让人浮想联翩。
我们可以看到他有多“拧巴”。
一边在聚餐的席间,尖锐的回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看似坦诚、率真、不善言谈,在女朋友偶遇同学的时候,只会默默躲在一边窥伺。
但同时,他又会立刻追问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连转身离去时,也觉得别人在嘲笑自己的背影。
永田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
他是极其自尊、自爱又自卑的,所谓的戏剧创作就像是他的遮羞布。
他每天在外面闲晃,假装着有事可做的辛苦;
不愿帮女友交电费,却偷偷外食吃咖喱饭,和别人约会,买闲书。
女友越温柔,他就越发无名火。
但同时,他又清醒的知道自己猥琐又自私的两面派行为,更以这样的“悲惨”当作砝码,理直气壮的引诱沙希的体谅。
但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他近乎天真的一边逃避着自己的责任,一边拒绝努力。
一边虔诚的追求沙希的一个笑脸,为无人喝彩的戏剧大为震动,戳破成年人的虚伪。
这些和爱情搅拌在一起的自怨自艾,滥竽充数都是真的,永田再怎么尽力,也摆脱不了自私的本质。
他清醒的意识到了,也放弃了。
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沙希面前搭起自己有才华、独特、离群索居的这些遮羞布。
他看似痴情的去逗取沙希的一个笑脸,就是在确认她还会配合和纵容自己那些带着愧疚的尴尬笑话。
当沙希终于不笑了。
不再拨弄着刘海,圆回尴尬的场面时。
当她终于要move on,几乎让人把握不住的时候。
永田才会放下别扭去肯定她。
在片中那个动人的长镜头中,从别人手中抢回沙希的永田,骑着自行车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说了最长的一段话。
他向老天爷大叫:“天使啊,你要一起坐后排么?”
这样诗意的一句话,几乎立刻就能射中我们。
他清楚的知道沙希是他由暗转明的天使,是委曲求全等一句安慰的普通女孩。
所以,永田此刻的表白也很残忍,原来他不是不会共情和体谅的天才,他只是顾着自己的自尊,不到失去不会行动的懦夫。
但就是这样的他,沙希是无法逃脱的。
作家又吉直树在采访时说,很多读者都不喜欢永田这个人物,这是他没想到的,因为在他看来永田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的确,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例子,永田有一种类似PUA的本能在吸引着沙希这样的女孩,他的极端唯我,每次都能顺利的把沙希带入他的逻辑,把自己安全的放入受害者的位置。
当第一次见面时,永田羞涩的说:“我想请你喝饮料,可我没钱,没办法请客,所以我放弃。”
这是沙希向往的,真诚又无挂碍的新新生活,所以她注定会沦陷。
尽管他们对爱的表现形式完全不同,但根儿上极致的自卑和不安,宿命般的吸引着彼此。
沙希是会因为太阳太耀眼而感到害怕的人。
是生气的时候反而笑得更开心的人
要多么的不安,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到这种地步。
她小心的配合着永田的为所欲为。
妈妈送来的食物,戳到了永田的小心思,她立刻道歉。男友每次贬低的评语,都圆滑的带过。
甚至从不在永田面前赞扬任何人。
片中有这样一个片段让我印象很深,为了躲避“交电费”这个话题的永田,假装打起了游戏,一打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沙希要去上班了,也只字不提昨夜的话题,也不指责永田,甚至兴致勃勃的追问他游戏的进展。
随着沙希关门离去,看似打游戏打的忘我的永田立刻扔下手柄,躺平下来。
永田不是真的想打游戏,沙希也不是真的关注游戏的进展,他们只是在勉力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假装不安感没有再次侵袭到自己头上。
一直维持到其中的一个人必须清醒的长大,离开。
所以在这样的关系里,沙希甘之如饴的纵容其实是在借此驱散自己的不安。
从影片的开始,永田就在独白中不断重复这样的一句话:“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不安的感觉。”
沙希也不止一次强调,二人同居的房间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这种吉光片羽,转瞬即逝的恐慌正是年轻人或者说未安定的人的精神状态。他们被时不我待的念头催促着,因为无事可做而平白无故的产生愧疚感。
作家石康有本小说叫《晃晃悠悠》,他以这个词来代指一群青天白日下虚度光阴的青年人们。他们一面愤世嫉俗,一面直言不讳的说着:“我成了一个叔本华主义者,脚踏实地地陷入虚无。”
年轻人们就处在这脚不沾地的状态中,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他们因为不顺的衔接了社会,而带有敌意,仿佛谁都不可原谅的轻视了他。
片中永田有这样一句独白,他说:“闻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让我恶心的想吐。”
这就和《火花》中德永说:“天气好的像在嘲笑我”一样,是过分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对生活的无力。
他们明白那些浪漫化和特殊化自身的努力都终将指向虚无,所以沙希和永田才会被对方吸引,他们只有在爱人和被爱中好像才算生活过,才算是脚踏实地的为某种切实的目标努力过。
也只有情感实践才能遮掩自己失败和无才的事实,与现实产生连结,从对方身上收到某种社会无法给予的回报,才让他们可以问心无愧的回答出一句:我也算是努力过了。
影片的结尾我就不剧透了,它让我想起《四叠半神话大系》中“我”终于逃出“四叠半”的壮丽。
(《四叠半神话大系》)
当观众席上,明明受伤更多的沙希泪流满面的说着:“对不起”时,你知道她是在向那个曾经不断对生活装傻的自己道歉,也是在向割舍过去,必须走开的自己道歉。
因为,沙希注定会成长,所以她不需要永田做任何改变。永田只需要以一个自私,自尊,敏感的年轻人的面目存在下去就好,永远生为沙希东京时期的一个标点,以安定顺遂为代价继续晃晃悠悠下去就好。
《剧场》把握住的就是那个我们注定要告别的人生阶段,而那时的思索和虚无将贯穿每个人的一生。
说到这,不得不说饰演男女主角的演员,山崎贤人和松冈茉优。
作为漫改小王子的山崎贤人居然完全摆脱自己花美男的形象,把一个极其复杂,又不能外化的男孩演绎的很好,而他居然才25岁。
(山崎贤人,又吉直树)
再联想到霓虹一票年轻的男演员们:柄本佑、池松壮亮、菅田将晖、成田凌、野村周平、洼田正孝、坂口健太郎等等,简直是千奇百怪。
他们在不同作品里发挥出的强大的生命力和吸引力,以及为角色奉献的那种一生悬命的少年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们热爱的决心,真的很厉害,也真的让人很羡慕啊!
说了这么多,本片真的是最近看到的日影最佳。
当影片最后,音乐响起,看着观众散去的画面,你会产生一种人生如戏的恍惚。
但就像片中永田说的:在戏剧里一切都可能发生。
但艺术归根结底是从现实中汲取养分,每个不安定的人都注定要和现实产生连结,才能和无止尽的虚无、恐慌,以及追问意义的状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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