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弟
苏中海老师与海弟
海弟工作室中的木头与作品
文/汤石香 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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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弟,1984年生,广东人,曾在化学实验室工作,工作期间在中山大学学习艺术。出于对木头以及艺术的热爱,辞职专注于基于木头的雕刻创作,现居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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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纯然的喜爱,怎么会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匠心是爱,是对手中物的爱。爱让一切缓慢与劳作都甘之如饴。对于海弟而言,雕刻木头这条路不知道能走多久,但只要脑袋里无数想法存在,手中的刻刀放不下,对木头的喜爱也断不了。木头人,怎么能离了木头。
初次知道海弟,是通过视频节目“一席”。那时他是一个穿着深灰色毛呢大衣的男孩,系着绿格子围巾,手里拿着和锤子一样形状的木头,头发有些长,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像我这种长得又瘦,说话呢慢半拍,木讷的人,按照我老家的说法就叫做‘柴头’,柴是废柴的柴,也就是木头人的意思。这次我来‘一席’,我和妈妈说,我要去趟外地,和领导做一下工作总结。她说好啊,让领导好好批评批评你这个木头人。我是木头人,我叫海弟。”
而后,就是关于他的“初开”展览,原来这个木木的人,有着那么丰富和细腻的情感。木头上或深或浅的刻痕,不同形状和材质的木头聚集在一个空间里,那些让人惊讶或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木头都在无声地说着一些东西,只是这种语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
海弟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木匠,他的木雕注重的是抽象表达,没有旁白,我们只能看到一堆充满凿横与棱角的木头。但要说是一个艺术家的话也不尽然,哪个艺术家会收集这么多的木头标本。或许,他只是一个木头人,有一颗纯然爱木之心的木头人。
海与木头
海和木头玩具占据海弟大部分的童年回忆。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海弟,家离海就五分钟的脚程。那时的海边有许多造船厂,每次经过,海弟都会在那里看很久。那时候他还喜欢用木头做各种玩具,舅舅和姨丈都是木匠,木料和手艺最是不缺。看海,看造船,自己动手做着木头玩具,然后和所有海边的孩子一样,在海边度过小学、初中、高中后,大学考到了广州。
大学时,海弟念的是化学专业,食品化学方向。2006年,海弟毕业后,一边在一家检验机构工作,一边在中山大学学习艺术与设计。那时课程里要求要做一些作品,海弟就尝试着用各种材料做东西。恰巧单位里有个木头实验室,每次试验完就偷偷到木头实验室里找一些木头回家,试着做一些东西。
一开始,海弟尝试玩着手边的木料。锯、扯、刨,这些普通的动作却和脑海里儿时看着舅舅和姨丈做着木工的样子重叠到了一起。还有那些小时候玩的木头器物,海边船只木质的甲板。手中的木头就像一座桥梁一样,把这些记忆连在一起,清晰地冒出,然后随着手边、眼前的动作,和现实串联起来。儿时对木头的喜爱被唤醒,从此遁入木门。
遇到好老师,是一生的缘分
就这样恋上木头,三年后,独自一人玩着木头的海弟遇到同样爱木的恩师,苏中海。
那时木头实验室里有很多标本,经常会请一位老专家来鉴定。实验室里的同事看海弟对木头如此喜爱,就帮忙穿针引线。第一次见面时,海弟把关于木头的记忆与喜爱等等一股脑倒出,乱七八糟没头没脑,却把苏中海给打动了。那时是2009年,苏老师已经快八十岁了。
之后那几年的周末,海弟经常买好了一天的菜,和女朋友一起到老师家中学习。海弟负责做饭,老师负责教学。从最基础的开始学,木射线、木导管、木头结构、树木生长的方式。一起看木头、嗅木头、摸木头,各种各样的木头,就是各种惊奇之心。
老师家里的许多木头经常被当作讲述的范本,所以常会有几个人对着砧板指指点点,或者是蹲在地上看着地板的情景出现。老师家中切菜用的砧板使了几十年,秘诀则和木头材质还有截面的选择相关。这种木叫枧木,木质坚硬,光滑耐用且耐腐防蛀。边境古代的吊脚木楼,就是用它作梁柱、横条、角子,拿来做舂糍粑木棒,可以用好几代。而如果当砧板的话,最好要选“偏心”的,斜着年轮切。因为竖切容易断,横切容易龟裂,斜切则最耐用。老师家的地板是重蚁木,初看像黄花梨,若只观其外观花纹,怎么都不容易辨认出,老师就拆了一根出来,削出个面,就看出了不同。
后来木头鉴定的学习结束,老师把他一生收集来的标本都给了海弟一份。还知道海弟很喜欢用木工工具来作雕刻,就把以前在五七干校的一套工具送给了他。如今,海弟和老师的联系依然不断,在电话里互相说着生活,但讨论最多的还是木头。
用手中的刻刀,刻出自己的想法
在前些年尝试用木头做作品的过程中,海弟爱上了雕刻。但雕刻木头需要的不只是想法,手不顺刻不出如何表达?从老师那儿学的木头鉴定小有所成,开始有人找海弟鉴定木头。正巧当时有一个木工厂老板叫海弟帮忙,海弟说,那我去你厂里学当木匠吧,然后就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木匠徒生涯。
学木工和向苏中海老师学习交织在一起,当时海弟也是一星期去一次,周末就在工厂与老师家之间奔波。厂里安排了最有资格带徒弟的师傅来带海弟。最开始,师傅先把木头用电刨刨好,然后叫海弟把木料刨平。刨、凿、磨刀,就是海弟绝大部分时间要做的事情。木匠并非动动手就能神奇般地做出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更多的是重复、单调的劳作。就在重复的劳作中,海弟慢慢感受传统木作的智慧。木工师傅们说,学习木工要三年零四个月,学完之后呢要做一张四角趴开的凳子。但海弟在学了三个月后,做了一张很正常的凳子。
一年的学习,让海弟的“表达”更丰富。一个朋友来到海弟工作室时,惊讶于海弟的作品,原来木头还能这么玩?“这太不可思议了,完全可以办一个展览”,于是就有了今年九月的“初开”。
“初开”是海弟的第一个展览。表达自己是一件很羞涩的事情,而作品就是海弟的语言。他用棱角来述说他与万物接触的方式,棱角会让你疼痛,这是你的经历,并让你思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棱角,不同的疼痛。
路途长且远,但我心毅然
找木头贯穿海弟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广州有一个很大的木头市场,但在早些年,那些木头商人对于海弟这种只买一根两根木头的人十分不屑,经常把价钱抬得很高。海弟就只能骑着单车到各个村子里找木头。那些年,经常可以看到海弟背着个黑色的大背包,踩着单车到处找啊找,找到了就用单车载回来。
城中村里也有木头回收站,回收站里的大叔们也懂一些木头,去收木头的海弟常常被骂。他们最常骂的是:“你这个大学生懂什么啊,再回去多读几年书再来收木头。”因为他们看木头的方式就是拿把刀,在木头的表面刮啊刮,而海弟呢,也是拿把刀,很锋利的一把小刀,削开木头的断面,看看木射线、细胞导管,又是摸又是闻,搂搂抱抱各种方式都有。自觉得懂行的大叔们十分不耻于海弟的行为。
大叔们常常把一些木头认错,比如把使君子科的风车木叫作酸枝。然后和海弟说,这一定是,肯定是,百分百,要不是的话,下次再来我这里,你再来砍我的头。“我很受不了这些大叔动不动就要砍头。要是它们是他们说的那种木头的话,不知道被我砍了多少遍了。”海弟说。其实,只要削开使君子科风车木,上面就可以看到很多小白点,而酸枝其实是蝶形花科黄檀属的木头,只要用刀削出个旋切面,也就是平行着年轮的面,就可以看到类似手纹的波痕。但海弟要是和大叔说这些科学道理,他们就会骂海弟是书呆子。
一次,一位大叔和海弟聊天时说到认不得酸枝,怕不小心漏了或者便宜卖了。海弟就说,我有啊,给你一个看看,看完要还给我。但下一次去废品站的时候,发现当初给大叔的那块酸枝已经被锯成两半。因为大叔觉得锯掉后遇上木头就可以直接对照截面的纹理,更好分辨。而那被锯成两半的木头是海弟的一个作品。
在寻找的过程中还有其他许多有趣的人,或者无奈的事,但更多的是惊喜。“看到一些结构、木头、还有不同的榫卯,这就是惊喜。我非常着迷于木头的肌理,看到陌生的或者熟悉的木头,都十分欣喜。做木头、找木头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哪怕花钱。”
而后,这些年收的木头还有作品堆满了一屋子。将它们搬到工作室,花了海弟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海弟白天做实验,下班后就是一个木头搬运工。他并没有选择搬家公司,而是和一个三轮车师傅慢慢搬。这样可以把这些年做的作品,收的木头,重新看一遍、摸一遍,而屋子里的这些木头都是他一个人洗、一个人看,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感受从前匠人留在这些木头上的榫眼锯路,从而触发创作灵感。
致匠心,致一颗纯然的爱木之心
如今的海弟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轨迹,买菜做饭,和女朋友散步,去美术馆看展,到植物园看木头,灵感来了就开始创作。一切随心而至,灵感不是逼来的,创作由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体悟累积而成。
海弟用八年的时间,把木头变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在他的家中,小到勺子,大至桌椅衣柜都由木头制成,工作室里更是木头的海洋。有时当然也会茫然,“做生意失败了还可以东山再起,更何况木头也坏不到哪里去。”海弟说,我很喜欢的一位艺术家萨贺芬说过这么一句话:先生,你知道吗?执着于自己的作品,在锅里也能找到上帝。
李宗盛的《致匠心》海弟看了无数遍。创作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雕刻作品不是随便戳几刀,而是创作者的思索和表达。手中的刀与心意是否契合,手下的线条和心中的情感能否形成共鸣。要表达出创作者想表达的情感,是一个需要不断感受、调试的过程,无数次地尝试才可能到达的最完整表达,而更多的尝试迎来的都是失败。这有时会让人很急躁,但是急往往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因此,每个作品都凝结着一片心。
但亲爱的朋友,这不是痛苦。如果不是纯然的爱,又怎能在一条寂寞的路上走到黑。匠心有的不只是寂寞和坚持,还有爱,是爱让我们坚持,这才是真谛。所以即使路途遥远孤独,但我心依然。仅以我手刻我心,刻一颗爱木爱世界之心。
在“一席”的演讲中,海弟引用瑞秋·卡森的一句话来作为结束:“倘若我对仙女有影响力,我会请求她赐予世上每个小孩惊奇之心,而且终其一生都不会损毁,以作为一帖永远有效的解毒剂,来对抗日后生活中的倦怠与幻灭。”就像他的作品一样,充满了棱角、凿痕、缝隙。试图去告诉人们,不要妥协,保留一颗惊奇之心,去补白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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